刘明康
99工程上的件号是我负责生产的。其实这个工程共有十个件号,师傅负责09-13,我和师兄负责09-15。
师傅姓韩,文化虽然不高,但实际经验丰富。绰号老憨,何时给取的,无从查考。大概是看他三天不打一个屁,每天只知道憋足劲干活,研究产品的缘故吧,也可能是取其韩与憨的谐音。自打我调到试制班跟他学徒,就听全班人都叫他老憨,而不呼其真名韩三。
跟他干,真倒霉,活特别多,就是没钱。他也不争不吵,见任何人都是憨然一笑。看到那些凭人情关系在办公室坐起,既没文凭,又没水平,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,打情骂俏的小姐少爷们,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。师傅说,谁叫你没文凭呢,人人都想凭关系在办公室坐起,办公室藤椅安不了那麽多。我独自下决心要自考一张文凭,好脱离脏乱差的生产班组。
为此,师徒三人在一起干活的时候,我每次都是忙三火四干完就开跑;而我的师兄别的没学会,倒是学会了三天不打一个屁,整天憋足劲干活。有时憋得实在难受,我这人喜欢搞点轻喜剧,总爱趁那些小姐少爷到工地上不注意时,在他们辫子上或衣服背后,悄悄给挂上一个纸做的缩头乌龟、王八之类的玩意儿,让全工地的人看见笑个不停。或者是躲到办公室窗子背后,把他们的香脂,发油给拿出来抠掉,换上浆糊,清漆光油之类的东西又放回原处。然后,躲得远远地看他们抹,看她们打扮,自个儿捧腹大笑而归,俨然象一个得胜的将军。但是,在师傅面前我还得装出一付老实巴交的样子。
双休自考两天后,今早我又上班了。走进班组,工具柜上早早地摆好了,上星期五我忙到考试忘在工地上的工具。也不知是谁给捡回来的?丢了好几次都给捡了回来……。为此事,工友们常在私下议论我,说我“身在曹营心在汉,光想文凭不想干。”
我想:“真得好好谢谢这个不知名的人。”“谁?”“我们师傅呗。”上星期五你娃倒溜得快,你干的那个09—15件号7号芯芯子活块装错了,他把你干的活重新收拾了一遍,一边补芯一边说:“现在的年青人呀,学习忙,顾不过来。”还叫我不要说,以免影响你这几天考试。我师兄气粗粗的说,你娃都出徒半年了,怎么还是老样子不改哟。
我看了师兄一眼,二话没说,来到工地上。上星期五我干的09—15件号,整整齐齐的摆在那里,真是浇铸得天衣无缝,不是现在的年轻人能赶得上的。我心里充满了感激,不然又该着罚款了。我想去当面感谢他。
长长的过道上,手缠满绷带的师傅缓缓的走了过来。
“师傅?你的手咋了------” 我跑上去疑惑地问。
“我是来跟你俩告别的。上星期五帮你合09—15最后一箱铸型的时候,铁链条突然断了,有几个手指被压断了-------车间叫我伤好后去当检验。”师傅若有所失的说。
我的脑袋一下懵了,感到嗡嗡作响。不可能?!从来没说过我一句重话的师傅,照顾了我三年的师傅,仅仅因为我的过错,因为我未完的工作,因为我那一张该撕的文凭。一夜之间,竟将他那一只研究了几十年军工产品的手玩完了。不可能?!怎么也让人难以相信。望着他纱布上渗透出的点点血迹,望着他肿的老高老高的手,我的眼泪忍不住从脸上滑落------我扶着师傅疼痛的手,像扶着一身沉重的内疚和欠债------
那一圈又一圈白里透红的缠着血迹的纱布,在阳光下特别醒目,象是缠绕在我的心上,我心里纠缠着一阵阵疼痛,翻涌着一阵阵自责和惶恐,搀扶的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。我知道:我扶着的是一位最勤劳,最朴实,最可敬的人。
我扶着师傅的手缓缓地走着,扶着他的敬业精神,想了很多很多……脚步越来越沉重,我决心把学到的专业知识用在我师傅未做完的铸造事业上,去回报师傅对我的爱,回报那一份未了的情……。
原载重庆政协报副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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